李忠效
李忠效,笔名:钟笑。原海军政治部创作室一级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理事。1955年11月出生,1969年12月入伍,2016年6月退休。历任潜艇轮机兵、轮机班长、轮机军士长、宣传干事、创作员、潜艇副政委、创作室主任等职。1974年开始发表文学作品,1978年开始从事专业创作,1989年毕业于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主要著作有:长篇纪实文学《我在美国当律师》、《我在加拿大当律师》、《联合国的中国女外交官》、《丹心素裹--中共情报员沈安娜口述实录》、《“瓦良格”号航母来中国》,长篇小说《酒浴》、《翼上家园》、《从海底出击》,作品集《升起潜望镜》、《蓝色的飞旋》、《核潜艇艇长》等20余部,并有电影《恐怖的夜》(编剧),电视连续剧《海天之恋》(编剧)、文献纪录片《刘华清》(总撰稿)等影视作品多部。
海 神
在国际海员的心目中,船长是个仅次于上帝的人。
仅次于上帝的人是什么样的人?你就按照自己的理解能力去进行合理的想象吧。
我没当过海员,我们这儿也不信上帝。可我当过潜艇兵,我一直认为潜艇艇长要比商船船长厉害得多。也许会有人说这是偏见,不过我不在乎,有时候偏见往往是真理的同义语。
在我的潜艇生涯中,我最钦佩的人就是我们的艇长。想想看吧,一个商船船长,顶多在航行中遇到大风大浪的时候,系轮船和海员的安危于一身,显一显英雄本色,其它时候,你只管按照海图上标出的航线开着船往前走就是了。而潜艇艇长就不同了,他所担负的使命是战斗,下潜上浮,隐蔽进攻,水中抛锚,潜坐海底,防反潜……哪一项都技术复杂,而且关系到潜艇的安全。几年前,在我曾经工作过的潜艇部队,一条潜艇与外轮相撞沉入海底,别的人都免予刑事处分,只有艇长一人被判刑……
我在潜艇上先后工作了十余年,经历过好几任艇长。我最最钦佩的无疑是老艇长。也就是我当兵后经历的第一任艇长。
老艇长当时并不老,三十六七岁吧,参加过解放战争,打过仗――在澡堂里我看见他的屁股上有一块铜钱大的光闪闪的伤疤--转入海军之前是陆军大尉。他个子不高,也不胖,显得很精悍。他鼻子很挺,眼睛很大,并且脸有点黑。他发起火来眼睛一瞪,那张脸就更加阴沉可怖,鼻子里还呼哧呼哧出气,水兵们都有点怕他。
我刚当兵那会儿,对他还不太了解,稀里糊涂撞到他枪口上一回。那天出海回来。轮到我和一个老兵担任艇值更。艇一靠码头,我就提着饭盒去陆地食堂打饭――潜艇靠码头是不在艇上起伙的。
“弟兄们,今天晚上吃饺子!”打饭回来,我走下一舱升降口,向艇内喊了一声。
“咋呼什么?游击习气!”下面有人喝道。
我一看,是艇长。他手里挎着防寒服,正用严厉的目光瞪着我。我心里一哆嗦,差点没从扶梯上掉下来。从那以后我再没有喊过弟兄们,快二十年了。
老艇长对部下总是很严厉,不讲情面。艇上有个赵航海长,资格也挺老,比他小不了几岁,但是这人性格有点粘糊,说话声音总是软软的。有一次他担任内务值日,带队去饭堂。整队时口令不响,队列动作稀稀拉拉。队伍刚走了没几步,只听一声炸雷般的口令从后面传来:“立――定!”
队伍停下来了。不用看,是艇长。
“带的什么队?不用你带,入列!”
我们看见赵航海长满脸通红,乖乖地站到排尾去了。接着艇长又亲自整队。没有一个敢怠慢的,队列走得齐唰唰。
有时候队伍都走到饭堂门口了,他也能下个口令向后转,再走一遍。还有一次他干脆让我们踢了一回正步。
“你们艇长像个小军阀!”常听外艇的水兵这么说。倒没听本艇的谁这么说过,不知是慑于他的威严,还是心甘情愿俯首贴耳,反正没见有谁背后议论他,更不要说当面顶撞了。
大家都觉得他有点“神”。
他的文化程度不高,字也写得很一般化,可是他的脑子特别好使,每次去支队开会回来传达,笔记本往桌上一放,看也不看,他就能一二三有条不紊地讲个清清楚楚。他讲话干脆利索,没有口头语,决不像有的领导一讲话就满嘴跑车轱辘。听他讲话,像大热天喝冰水,痛快。他讲话还有一个特点,眼睛喜欢看着天棚,像是那上面有他的笔记。可是如果谁在下面交头接耳搞小动作,也决逃不过他的眼睛。“×××,干什么!”大喝一声,吓人一跳。如果有心脏病就地就能过去。
他不晕船,一点都不晕。别人吐得天翻地覆,恨不得焊在什么地方不动弹,可他却精神抖擞地从这舱到那舱,用一双刀子似的眼睛到处刮,看看有谁没有坚守岗位。即使全艇都晕倒了,厨师也不能躺下,因为还有一个人要吃饭,那就是他。没有什么特殊情况,到了时间就吃饭,这是他给艇上订得规矩。晕船对他来说当然算不上特殊情况,他所说的特殊是指敌情之类的事。
晕船的水兵都希望能碰上一个晕船的艇长。潜艇比水面舰艇优越的是大风大浪时可以躲到水底下去。你水面风浪再大深海里也是平静的。有的晕船的艇长遇上风浪就临时把所有水上训练科目全部改为水下科目,潜入水中就不上去了,这就免了许多水兵的晕船之苦。而我们这位艇长则恰恰相反,遇上大风浪天气,他愣让潜艇在水面上漂着,就是不下潜。如果计划夜间锚泊,本来可以到绿琴岛锚地去避避风,他却下令潜艇在风急浪高的训练海区抛锚。有一回折腾得我们一宿没睡――睡着了就会从吊铺上晃掉下来。许多人悄悄骂他“不人道”。他却说,晕船这东西,越怕越晕。晕船是可以锻炼的。
实践证明,他讲得有点道理,全艇人员的抗晕船能力渐渐都有了不同程度的提高。一开始我晕得就很厉害,后来出海多了,十级风都无所谓,像坐摇车似的。我们班有个叫马绍臣的水兵,是艇上有名的晕船大王,只要海上有点风他就晕。后来也锻炼得和我差不多了。有一次海上风浪很大,艇长到机舱来,见他手里拿了一根大葱在吃,艇长拍拍他的肩膀,开心地笑了。这是很难得很难得的。他不太爱笑。尤其难见他开心的笑。
有经验的人都知道,晕船时不能吃大葱大蒜之类味儿大刺激性大的东西,不然吐起来自己难受也殃及别人。晕船大王敢在大风浪里吃大葱,可见他已战胜了晕船,胸有成竹,“肚有成葱”。于是他成了战胜晕船的典型,艇长大会小会表扬他,直到他复员之后许多年,一些从未见过他的新兵都知道他。
我和老艇长在一条艇上工作了七年。渐渐了解了他之后也就不像一开始那么怕他了。他爱发火,但也不是动辄就训人。他生活在我们党小组,所以我们和他的接触要比别人多些。他挺喜欢聊天儿的,他看了很多书,知道的事也多,每当政治学习或党日活动,我们就故意给他找话题,一聊,大半天就过去了。
他喜欢抽烟,我们军士长经常用不怎么样的烟和他换好烟抽。军士长扔一支差的过去,必然会换一支好的来。他抽烟很厉害,一天能抽一盒还多。潜艇远航时,一般很少浮出水面。而在水下,舱室里蓄电池放出的氢气很多,遇到明火容易爆炸,因此,只有到晚上内燃机工作时才能去机舱抽烟。白天一整天对他来说显然是段难熬的时光。每当我们的主机一启动,他就来了,往主机后部不碍事的地方一坐,掏出烟来一支接一支地抽。他一口能把一支烟抽去小半截,他能把喷出来的烟再一口吸回去。看着他抽烟,仿佛我也在享受。那种时候那种情况下的烟味儿显得格外的香,格外的诱人,我差点就在那个时候学会了抽烟。谢天谢地,我没有学会。
后来,我和老艇长同时离开了那条潜艇。我是去支队政治部当干事,他是去支队当副支队长。艇长是副团,副支队长是副师,破格提拔。
这时候出了一件事,在码头上掀起轩然大波,搞得他挺被动。
就在宣布他任副支队长命令的第二天早晨,在码头小卖部、机关食堂和码头厕所的门口,同时出现了这样一条用粉笔写下的歪歪扭扭的标语。
热烈欢送瘟神×××离开×××艇!
前面的×××是老艇长的名字,后面的×××是我们艇的舷号。显然有一个挨过他批评的什么人对他耿耿于怀。
这事儿干得不大亮堂。无非是想败坏老艇长的名誉,却引起了许多人的义愤。有人主张查查这个人是谁,老艇长反对。他在向全艇同志告别的军人大会上说:
“这又不是写的反动标语,不要查了。大家也不要乱猜疑。这个同志的这种做法妥不妥另当别论,但有一点应该肯定,他在提醒我今后要把工作做得更好。我就要走了,好在不远,大家对我有什么意见随时都可以提。采取什么方法都行,写标语也行,只是我建议最好不要写到厕所里去,我还不至于臭到那种程度吧?"
轰,大家都笑了,笑得并不开心。
许多年过去以后,原来一起在老艇长手下工作的人已剩下不多了。老战友们碰到一起,免不了要叙叙旧。使我感到奇怪的是,几乎每一个人都对那一段生活充满了留恋之情,尽管那时我们要比别的艇苦得多累得多。有的调到别的艇上工作的同志反而过不惯那种松松垮垮的生活,觉得像穿了一条没系腰带的裤子。
忽然有人想起那条标语,我们都表示不理解,那人怎么会把艇长视作“瘟神”呢?有人说应该改一个字,把“瘟”字改成“海”字,那就比较准确了。
我们猜了半天,也没猜出写标语的那人是谁。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
现在,老艇长已经担任了海军很高的领导职务。有一天,他的秘书对我说:“你不是说你的老艇长不晕船么?他晕,我亲眼看见的。”他给我讲了他们的南方之行。
于是我傻了眼。
看来,一点不晕船的人是没有的。过去,他也并不是不晕船。
第十二篇、海鸥飞不到的地方
那个地方我没去过。中国太大,没去过的地方太多。我说的这个地方是在横跨长江的一个省份靠江北的一片土丘林林的山窝窝里。
那地方交通不太方便,不通火车,轮船自然也开不去,从江岸一个小城开到那地方县府的汽车据说要一整天。不通汽车的地盘自然不会小。那地方的人不大关心外面的世界,外面的人也不大关心那地方的事情。从那里出来的人会感到对外面的世界不适应,从外面进去的人会觉得那里的气氛不协调。那地方的人不大爱受清规戒律的限制,也没有太多的传统式的观念。用一个时下十分流行的说法,就是活得洒脱。那一年从省城下去一大群被称作知识青年的男男女女,没过多久,女的都跑了,不再回去,而男的却留了下来。虽然后来知青大返城的时候男的也走了,却都十分恋恋不舍。别看那地方偏僻,又穷,男人都丑,那地方的女子却都水灵,迷人,看在眼里拔不出,装在心里放不下。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当然这都是听说。是我们艇上的一个水兵对我说的。他叫老木。不是真名,是外号。他当兵的时候还不到二十,人却像三十还多。他会点木匠手艺,艇员宿舍的窗子坏了,地板坏了或者厕所门坏了,都是他修。还修得挺不错。有一次一个老兵拍着他的肩膀表扬他:手艺不错,像个老木匠。他咧嘴一笑,满脸的褶子。大概就是从那天开始,有人对他以老木相称了。一来二去,人们竟不习惯叫他的名字,几乎忘记了他的名字。本来艇上不准起外号,可是有一天,艇长竟在大庭广众之下也叫了一声老木。而且大家--包括艇长和老木在内――竞浑然不知。
老木说他们那地方过去从来没去招过兵。连陆军也没招过。那年不知怎么一下去了那么多招兵的人,陆海空三军都有。他也不知当什么军好,心想只要能验上,穿什么军装都行。结果真就验上了,还是海军!接到通知书那天,他高兴得一晚上没让老婆睡觉。他说,我就要走了,好几年不能回来,今晚上让你好好过过瘾。――这是他亲口对我说的。我们俩关系不错,他什么话都和我说。
前面说过,他们那地方的人不大爱受清规戒律的限制,在大力提倡晚婚晚恋晚育的年头,他们那里十七八岁的小毛孩照样结婚生崽当爸爸妈妈。他十九岁结的婚,已经是晚婚了。他一开始学的是舵信专业,就是操舵和收发信号。舵有方向舵和升降舵,信号有灯光信号和手旗信号。他的档案上写的是初中文化,可他居然不会汉语拼音。而信号兵不懂拼音是绝对干不了的,现学他又记不住,于是只好让他改行。别的专业都挺复杂,只有厨师简单。潜艇用的是电灶,只需扭动开关就可做饭。坏了有人修。他挺高兴,就干了厨师。他的厨房和我们的机舱紧挨着,只隔一道防水门。每次出海,只要我不当更又没别的事,我都去帮厨。所以我们俩关系不错。
他一般没什么心思,能吃能睡。那时候除了“红宝书”没别的什么书可读,我们偶尔找来一些“禁书”掖掖藏藏地传着看,他从来不闻不问。唯一的爱好是看人下棋。他能连着一声不吭地看一天,却从没见他和谁下过。当了半年的厨师,他的脸上丰润起来,褶子好像也少了一些。我们都催他照张像邮回去给老婆看看,他真的就去照了一张,还上了彩,嘴咧得像扇瓢。照片还没邮走,他收到家里一封信,接着脸上就没了笑模样。我问他怎么回事,他不说话,默默地把信递给我看。信是他父亲写来的,说他老婆在家里和别人睡觉,那意思是他们现在是体面人家,不能对这样的事情置若罔闻,希望他能回去处理一下。
“你打算怎么办?”我问。
“怎么办?我能回去么?”他满脸的沮丧和悲哀。
按规定义务兵服役期满才能探家,可他的情况毕竟特殊。我把他的信拿给艇长和政委看,他们两个商量了一下,决定给他一个星期的假。临行前政委又找他作了交代:按照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教导,要勇敢、坚定、沉着。特别是最后一点,沉着。一定不要感情用事。如果需要部队派人帮助解决,立刻来个电报。假期不够,可以适当延长几天,你自己掌握。他点头应着,阴着脸走了。
他走后,政委一连几天焦虑不安,对我说:“如果来电报,就派你去。”我点了头,他又说,“千万别出事,千万别出事。”我理解政委的心,一旦出点什么事,我们艇的“四好标兵”就泡汤了。当时支队政治部派了一个科长一个干事正在写我们艇的典型材料,准备参加舰队的四好连队代表大会,有消息说我们艇有希望当标兵。
一星期之后,老木回来了,满面春风,不像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情,倒像是刚刚渡完蜜月。我不由得都长出了一口气。
“事情处理完了?”没人的时候,我问他。“处理完了。”
“怎么处理的?”
“我把他老婆给搞了!”
我顿时目瞪口呆。他却有点洋洋得意。我对他的关心和同情一下子荡然殆尽。我拍拍他的肩膀,终于什么也没说出来。
他的事情很快就在艇上传开了,接着又在码头上传开了。不是我说出去的。不知他还和什么人说过。开始我还担心他回来怪我,后来发现我的担心纯粹多余。他并不在乎别人怎么议论这件事。有人和他开玩笑,“老木,你老婆让人搞了,你心里得劲么?”他说:“那有什么?养个孩子,一冲,就干净了!”从此,我再没关心过他的事。别的人热热闹闹地谈论一阵子之后,渐渐地也没了兴趣。他还是他。我们饿了,还是照样吃他做的饭。
后来他的老婆生了一个孩子,男孩,据说是他那次回去时下的种,有人想帮他算算时间,可是又不知那孩子出生的月份。问他,他不说。
服役期满的时候,艇上想留他超期服役,他不干,闹着要走。那年外轮公司要人,不少复员兵都去当了海员,有人劝他也去,可以到外国开开眼界,他说:“到哪也不如呆在家里安生。”他还是回到他的老婆孩子身边去了。
他走了以后,我们一直没有联系。我们在一个艇上工作过的人见了,倒是常常谈起他。有人回忆说,他在部队的最后两年比头两年油多了,显得颇有城府,不像以前那么傻咧咧的什么都不在乎。不但开始和别人下棋了,而且还经常赢。对待生活好像也有了自己的见解,他好像不大习惯城市人的生活,常常对他们的处事和为人投以鄙夷的目光,或报以冷冷的微笑。还有人说,他在部队的最后两年经常显得烦躁不安。
几年之后忽然有一天我收到一封几经辗转才寄到我手里的信。一看落款,是老木――这时他也以老木自称了。他的字写得不好,充其量是小学四年级的水平。但是那字里行间却充满了成年人的感情。他说他时常在梦里梦见部队梦见大海,他说他经常给孩子讲大海的故事。有一次孩子问他海鸥是什么样的,为什么不到他们那里去,他答不上来,所以想请我给他找一张海鸥的图片寄去。我迅速满足了他的要求,寄去了好几张。他没有再来信,不过我想他会收到,因为我是挂了号的。
又好几年过去了,当年在一个艇上工作的战友大都各奔东西,难得见上一面,更难得聚到一起叙旧,老木也渐渐被我忘淡了。有一天,一个十八九岁的青年人来找我,说他爸爸和我是战友。他说出了他爸爸的名字,我觉得很陌生。接着他又说:“我爸爸有个外号,叫老木。”顿时我喜出望外。可我再仔细打量来人,不由得满心狐疑。小伙子细皮嫩肉,眼睛,鼻子,嘴,没一处像老木,尤其是他的精神头儿和木纳呆然的老木相比,更是天壤之别。
“这是我爸爸写给你的信。”
一看,果然是老木的笔迹。信中说,他儿子高中毕业了,没考上大学,心情不好,所以让他出来散散心。本来想陪儿子一起出来走走,但是家里的事情脱不开身。还说他现在正在做一点小生意,如果方便,可以帮他儿子联系联系货源……
我又上下打量了一下年轻人,心里说:这个孩子绝对不会有老木的遗传基因!嘴上却说:“你可比你爸爸年轻的时候帅多了!你长得像你妈妈吧?”
小伙子不好意思地“嗯”了一声。
“你爸爸也做起生意来了?”
“主要是我妈妈在那张罗。”
“你们的货源从哪里来?”
“我妈妈在省城认识几个人,以前是我们那里的知识青年,他们帮了不少忙……”
我沉思着点了点头,仿佛明白了一点什么。
我告诉他,我可以带他到处走走,至于货源的事,因为我身在行武,不太明白经商的学问,怕帮不了什么忙。不过我在地方上有几个朋友,也许他们能提供方便。
“伯伯你很忙,别的事你都不用管,我只想求你一件事,能不能带我去看看鸽子海?”
“你想看鸽子海?”
“听我爸爸说,你们在鸽子海上航行过,那地方远么?”
“你爸爸没告诉你鸽子海是怎么回事?”
“他说不清楚。”
“好,我带你去,就看你的运气如何了!”
我告诉他,海水本无色。由于受光和作用的影响,海水经常变幻颜色。北方的海又因为受气候的影响,颜色比较凝重,时常出现一种鸽灰的颜色,所以我们叫它鸽子海。但并不是每时每刻都能看到。
可惜,那一天他就没能看到。他只看到了一片平平常常的海。不过他看到了一大群海鸥,遮天蔽日的,那一天也不知海鸥怎么那么多。小伙子高兴得不得了,痴痴地看了半天。我听见他喃喃地说:“海鸥如果能飞到我们那地方就好了……”
1987年12月2日凌晨于北京魏公村
1987年12月28日于北京魏公村
(原载《人民海军》报)